访美学者陈娟:“好奇心让我访学并决定留在美国”

访美学者陈娟:“好奇心让我访学并决定留在美国”

【中美创新时报2023年1月17日特别报道】(记者温友平)“访学美国,让我有机会体验了中美两国两种不同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拓宽了我的生活阅历,丰富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已经在美国波士顿生活工作了八年多的曾经访美学者陈娟,在接受美国新锐华文媒体《中美创新时报》“寻访美国访学故事,促进中美人文交流”主题专访时如是说。

回顾在美国八年的工作与生活,陈娟认为自身经过了几个阶段状态:在最初来到美国访学和生活时,是一种未知忐忑而且新鲜好奇的状态;接着是一种选择充满未知美国工作与生活的徘徊和纠结状态;随后直至目前便是一种稳定和发展的阶段。

访学美国好奇心使然

八年前的2014年,陈娟是中国国内的一名已经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医生。作为一名医生,她想赴美访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在逐渐变得程序化的医生工作找到新的动力。尤其是作为医生面对很多治不了的疾病,她想从事医学上的科学研究,努力去寻找一种解决方案,或者至少朝着解决问题的方向去努力。

陈娟说,医生在临床上经常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自己刚开始做临床医生的时候,就会对不断出现的各种问题经常及时地记在自己随着带着一个笔记本上。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放弃了这种记录问题的工作习惯。因为,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而且自己的实际工作中每天几乎都会出现“十万个为什么”?这些让陈娟更为深刻的意识到,人类对于生命科学的认识和了解,其实是及其肤浅的。在这种不停的反复疑问和思考各种临床医学上不能够解答的过程中,她深刻体会到作为一名医生的迷茫和沮丧。

面对这种情况,陈娟于是决定申请到美国进行访学,希望通过自己的访学,能够有机会接触和学习到不同的的思维和研究方法,帮助自己克服当前的困境。她特别强调说,这也是她的“好奇心”使然,虽然科学研究其实是相通的,但是自己还是希望去全球领先的医疗和科研机构亲自体验。

恰巧陈娟所在的医院非常支持和鼓励医生和科研工作者出访交流学习,于是,在国内工作医院的资助下,陈娟成功申请到了美国马萨诸塞州麻省总医院的访学项目,该医院是全球范围内临床和科研领先的医院。到了麻省总医院访学,陈娟觉得兴奋而忐忑。非母语的环境让所有的交流都变得需要额外投入注意力才行,一天下来光为了理解他人所说的就让人无比疲劳,开着学习交流会,需要努力克制打瞌睡的欲望。但同时,一切也都是新鲜的,从听到同事们活跃的提问和交流讨论,到自己也受到鼓励提出问题参与讨论,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体会到所有的交流都同样源自未知,在这个基础上再往前,问出“为什么”,并且大胆尝试解决问题。另外,作为声名显赫的世界交流性的平台,麻省总医院汇集了来自各国的研究者和访问学者们,因为也带来了各种不同的研究思维方式。这种鼓励和开放的研究环境也确实让陈娟体会到逐渐进步的喜悦。

远眺位于波士顿查尔斯河畔的麻省总医院(左侧)

作为一位从中国来到波士顿的访问学者,生活上第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可能是如何维持访学期间的正常生活开支。陈娟介绍说,一家三口刚到波士顿这座高消费的城市访学时,被高额的房租和孩子的托儿费用震惊,经济压力可谓是排山倒海。于是,作为J2访学家属的丈夫立马申请工作许可证,三个月后顺利拿到,便开始广撒网通过网站信息全美范围找工作,最终找到距离波士顿五个小时飞机路程的其他州去工作,以维持家庭开销。陈娟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孩子,既要照顾小孩,又要进行的访学科研。这样的时间维持了一年,陈娟也感觉到了访学最初生活经济上的压力和辛苦。不过,因为有了在美的工作经验,丈夫第二年回到波士顿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一家人总算团聚了,顿时感到身心轻松了许多。她说,对普通家庭来说,访学时的经济压力是很现实的问题,一家人积极寻找解决方案,共同克服困难尤其重要。

跟所有公派访问学者一样,陈娟原来申请的一年访学时间,但短短一年时间,从逐渐适应环境到终于感觉到自己已经部分融入了这个环境,时间马上就结束了。这时候,因为研究项目往往是耗时的,课题很可能还没有如计划完成,有一种渐入佳境又不得不终止的遗憾,所以又向国内单位申请延长了一年。因而陈娟认为,一年时间太匆忙了,很多访问学者都面临这个问题,而不得不延长访问时间,所以如果能一开始就计划好两年的时间是较为合适的,能够更加从容地完成自己的访学计划。

留在美国源于未知的兴趣

在第二年的访学即将结束之前,陈娟开始面临是否继续留在美国的选择。她和丈夫共同商量道,既然来到了美国,那就留在这里尝试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拓展自己的人生体验。

另外,留在美国还有深层次的原因。陈娟说,她希望自己选择做一项事情是很有动力的。她知道自己在中国国内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医生并慢慢陷入到了一个常规化的过程,也知道继续做医生可以进一步提高医术,但是这种进步最终是一个量的积累,同时从过去的经验里,也知道自己不愿承受医生面对失去病人的那种无助感。因此,回国做医生的动力不足。自己当初离开医疗岗位,既是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继续做医生所面临的困境,也是将其岗位留给那些真正热爱医疗工作的勇敢的人,是一种合理的选择。

对于一种未知事物的兴趣是陈娟选择继续在美国工作与生活的最大动力因素。她说,在美国这个环境,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这些不确定的事情,让自己感受到一些焦虑和挑战,但也能感受到学习的愉快。同时,在学习和接触新的东西的时候会产生和面临很多的新的机会,让自己感觉到处理事情的时候还有一种新的做法。虽然,中美两国不同的社会系统在过去的人文交流是很多的,但是两国的文化还是存在巨大差异的。比如说,作为移民国家,美国社会更关注个人的生活,对于个体的接纳、以及文化多样性的接纳。

对于这种美国陌生环境与文化的体验和理解,陈娟举了一件生活中的不愉快的小事。她说,有一次自己将车辆停放在消防车专用位置上,不出意外的被拖走了。在停车时她尽管看清了指示牌上英文,但是就不了解文字所要表达的真实意思。后来通过拖车事件后开始关注和理解了停车牌的意思。尝试和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这就是她决定留在美国的一个动力。她说,有了这种对于未知的强烈好奇心,就有在美国工作与生活巨大的动力。这也是她之后在美国工作与生活的经验。

当这种留在美国的选择作出之后,接下来也就面临着如何转身份并最终申办绿卡的问题。陈娟说,在面对这一系列未知的问题时,自己心里是完全没底的,整个身心感受也是跌宕起伏的。

波士顿公园正门口的自由之路

不过,有一位好心的邻居却鼓励她,美国鼓励和吸引人才移民,像你这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正是美国所欢迎的人群,可以申请人才项目。按照这种思路,陈娟通过专业律师开始了绿卡的申请工作。按照美国和中国的双向规则,J1访学需要申请国家利益豁免才可以转换身份,于是陈娟回到国内按照当初合同办理了相关离职证明。随后,在专业律师的帮助下,顺利地取得了美国绿卡,使得陈娟一家可以从容地选择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方向。陈娟说,在自己申请绿卡的过程很是幸运的,也得到过不少素昧平生的人的帮助。

同时,陈娟一家最终顺利地留在美国,还得益于国内原来工作单位的一贯大力支持。陈娟说,自己在原工作单位不管是医学学术上还是个人生活上,都得到工作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的大力帮助和支持。因此,该怎么去面对那么多曾经给予自己帮助的人?成为了她当时决定留在美国的最大困难。选择离开与单位同事共同工作的岗位,以及自己无法实现将访学的成果回馈给单位和同事的期望,这些是她心里一时迈步不过的坎。况且,当时作出决定的时候,未来在美国工作与生活的前途也不是十分地明朗。最终,陈娟还是决定遵从内心的愿望,抱着对未知的好奇和勇气,选择留在了美国。

对此,陈娟认为,对于原工作单位及其同事们的回报不是短期回报,而应是一种长期的回报。她说,这种回报可能不一定是针对性的。比如说,自己如能够将自己的这段选择经历告诉给正处于人生彷徨的年轻人时候,或许就能够给这位年轻人带来正确的人生道路选择。这也是自己对于社会的一种回报。就是说,自己将过去得到别人给予的恩惠传递给社会和他人,尤其是与自己当年遇到困境一样的他人,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样也是可行的。现在,陈娟在现实的工作与生活努力地以这种回报方式表达和传递,并且感到了一种释然。

由科学研究转向工业界

取得美国绿卡之后,因为有了两年的访学基础和成果,她决定在麻省总医院继续进行科研工作(博士后)。同时,陈娟也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丈夫也在波士顿找到了他专业领域内的工作。这一系列新的变化,意味着陈丽迎来了定居美国的全新工作与家庭生活。

但是,在继续从事博士后科研的过程中,陈娟逐渐认识自己科研经常存在一个这样的问题。那就是,尽管每一次当问题提出之后,都会用大量的数据去说明并着力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医学临床的现实数据还有很多混杂性和局限性的,它不是一种可控化采集的数据,所以最终解析有很多的条件限制,很多时候我们得出的结论并不是真正的事实。于是,陈娟的科研热情陷入了一种循环的状态,即自己提出了一个好的问题,然后用数据进行说明并得到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是同时还要充分解析自己研究成果所存在的局限性,如此导致了自己研究的成果最终又没有真正意义的使用价值。这种状态,又让陈娟开始重新考虑是否要将科学研究之路继续走下去。

在面临新的选择过程中,陈娟开始考虑转行到工业界进行药物的研发。当然,开始还是想到是否要重新回到美国医生的岗位。在陈娟看来,因为自己做医生的经历也看到了做医生的局限性,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她还认为,临床治疗已经是全球化程度很高了,其临床治疗方案及其药物使用已经是全球化的标准,这对于自己继续做医生,动力不是很足。为此,她最终决定从事药物研发这一新的领域。

目前,陈娟已经在一家医药公司进行药物研发。她说,在自己有生之年很有幸开发出一个药物出来,这不仅是对人类健康的一大贡献而且有巨大的成就感。当然,做医生也有成功救治病人的成就感,但是这种成就感往往会要承受更大的因为更多救治不了的病人所带来的巨大沮丧和无助。因此,做医生需要有强大的内心去承受很多的失望。

回顾自己从麻省总医院科学研究到现在转型工业界从事新药研发的八年多工作经历,陈娟最大的收获和成果就是自己思维模式的进步,即如何去做一件事情、碰到问题该如何解决、如何与人共同合作和交流等方面,这些在美国的科研和职业场合都是很重要的工作态度与方法。其中,她特别提到,在美国的工作场合中,光靠一个人的埋头苦干肯定不行,一定要与同事不断地交流、讨论和合作。她认为,在科学研究领域,个人努力的权重比列当然要大一些,但是如果能够在个人钻研的基础上重视与人的合作,这就将自己的研究资源会更加丰富起来,将取得更大发展机会和科研成果。

陈娟认为,总体来说,美国对于科研是一个开放和包容的态度,当然对于涉及美国国家安全、国家机密和国家核心利益除外。因为美国充分认识到,诸如美国外籍院士等各种世界性的科研人才及其科研成果将给美国的科研带来坚实的力量。正应为如此,美国才能吸引世界各地的人才。

吸引世界优秀人才的哈佛大学社区

陈娟介绍说,在麻省总医院的科研过程中,她经常置身于来自欧洲、亚洲、南美洲等世界各地的不同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的共同合作与交流的氛围中,因此经常会发生科研的相互碰撞、并打破自己固有的思维模式,从而产生各种创新的科研成果。这种科研状态与自己的好奇心具有极大的交融和契合。

事实上,陈娟在科研上的这种状态与后来在医药公司的新药研发也是一脉相承的。她说,在公司上工作,每个人都具有自己的专业性,同时也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尤其是在制药行业,每个人都需要有一种椿子(钉子)精神,即每个人都需要这种精神去做一个项目,它不但需要个人在项目岗位上要有很深的专业知识背景,而且还需要有与不同岗位的团队有充分沟通和合作的工作方法,如此才能将研发出一种造福于人类的创新药物。

尽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工作与生活环境中不断地更新和调整自己的思维模式,但是陈娟在从科研转到工业界的职场环境中,却仍然面对很多自己未知的东西,这也是她最初所遇到的最大困惑。她说,在和不同国度的工作同事交流与合作时,由于对于对方文化背景的认知缺乏,很难预判对方可能的回应,如此,就导致了自己在面对工作时,不敢去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不敢表达自己,就没有办法看到和认识并建立一种信任,也就失去各种工作取得成果的机会。认识到这一点后,陈娟努力地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不断交流,以好奇心去认识并思考自己的未知的东西,并充分尝试着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

经过了美国职场的适应,陈娟还逐渐认识到了美国职场文化。刚到公司时候,上班完全自由,不必打卡,但她发现同事们非常勤奋地工作。她想,你可以把自己安排在一个比较合理的空间,既能够把工作做好,又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质量,为啥要抢活干? 她对美国职场上这种”抢活干”的文化现象有些费解,但是后来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职场规律和道理——那就是美国职场需要积累工作信用。她说,美国的工作岗位变化性很大,几乎没有一个工作岗位是永久性一成不变的,经常换工作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当一个人在换工作时候,需要由原来工作岗位的推荐人去实事求是地评价和推荐这个人的工作经验、工作态度、工作方法等十分细节的内容,而且这还关系到推荐人的个人信誉。在这种良性的职场文化背景下,普遍出现员工冒头抢活干的现象就容易理解了。而且,每一位员工都必须保持自己最佳的工作状态,以积累自己的良好工作信用,这样才能够保证自己当公司发生变化的时候去更好实现下一个新的工作岗位。

对此,陈娟还形象地引用说,以前自己在读到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介绍时,发现他做过很多不同职业,还觉得非常浪漫,但是来到美国之后才逐渐明白,这是一种应对社会竞争的一种现实写照。

陈娟深有感触地认为,美国之所以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它有一个完善体系尤其是科技体系能够充分调动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去实现并保持自己的最佳工作状态。她说,在自由度很大的工作环境里,岗位工作任务及其质效考核就是一种无形压力和动力。在这双重力量的作用下,她觉得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公司,而且还是为了自己,尤其是为了积累自己的工作经验和工作信用。所以有时候也会需要加班,不过也会充分照顾到家庭生活。因为在美国的文化背景中,重视家庭生活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文化元素。

对于目前的工作状态,她平和而愉快地说:“我现在制药公司从事罕见疾病新药的研发,只要新药研发成功,那将是造福全人类的。我也会因为自己参与其中的努力和贡献感到骄傲!”(附注:为尊重主人公意见,文中访美学者陈娟为化名)

题图:波士顿查尔斯河畔。(文中图片均为温友平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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